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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魂断何处?
发布时间:2010-11-27   来源:  作者:周常云 周尧阶

    历史应该铭记:公元一千六百四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威风八面的“闯王旗”在古城北京墙头飘扬,惊恐万状的崇祯皇帝自缢煤山,统治华夏大地276年的明王朝土崩瓦解。这一天,从陕西米脂县李继迁寨走出来的那位高颧深颔的农民,把他导演的翻天覆地、波澜壮阔的历史话剧推向了辉煌的顶峰。于是,明末清初便有了登基43天的大顺皇帝,便有了剽悍的满族人入关,便有了大顺军撤离京城,退守陕西,继而南撤湖广的悲歌,便有了盖世英雄李自成销声匿迹下落不明的疑案……
    作为杰出的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的生无疑伟大,其死自当悲壮。研究李自成的归宿,事关李自成本人和大顺军后期活动的评价,意义殊为重大。然而,遗憾的是,围绕李自成的归宿问题,三百多年来,官私史乘,各持异词,至今仍无定论。闯王究竟魂断哪里?让我们一起走进历史的云山雾嶂,去探析这个千古之谜吧!
   
一、阿济格的邀功请赏酿造了历史的疑案
    300多年来,有关李自成归宿的记述,众说纷纭,死的地点有湖南石门县夹山,湖北通城县九宫山,通山县九宫山,还有湖南黔阳罗公山,镇远清溪等五地,死的时间有顺治二年四月、五月、秋九月,顺治元年、二年及康熙甲寅二月等七说。死的情况有自缢、村民击毙、病死、神击和僧卒等五状。
    一个人只有一颗头颅,一个心脏,自然也只有一次死亡,闯王何以死时死地死因难辩?透过时空的界限,回到遥远的明末清初,将有助于我们洞察闯王归宿的真伪。
    李自成攻克北京,登上皇位不久,明朝镇守辽东的山海总兵吴三桂因其爱妾陈圆圆被自成部属所占而引清军入关,大顺军力不能支,形势日益险恶。永昌元年四月二十八日,自成率部退出北京,从此,雄风不在,节节败退,当大顺军败退西安,入武昌,继而又撤退之后,传出了李自成“走死九宫山”的消息。
    这消息最早源于清朝政府派出的“追剿”李自成的大将阿济格的疏报。
    顺治二年闫六月,阿济格为取悦朝廷,邀功请赏,疏报:“流贼李自成,亲率西安府马步贼兵十三万,并湖广襄阳、承天、荆州、德安四府所属各州县,原设守御贼兵七万,共计二十万。声言欲取南京、水陆并进,我兵亦分水陆两路其后……贼兵尽力穷窜入九宫山,随于山中遍索李自成不得,又四处搜缉,有降卒及被擒贼兵,俱言自成窜走时,携身步卒仅二十人,为村民所困,不能脱,遂自缢死。因遣素识李自成者往认其尸,尸朽莫辨,或存或亡,俟就被再行察访。”显而易见,阿济格的这份疏报前后矛盾,模棱两可,先说“自缢死”了,后称“尸朽莫辨”,“或存或亡”,不敢断定,还须“再行察访”。
    第二个报李自成死讯的是南明朝庭总督湖广五省军务兼兵部尚书何腾蛟。何称:“闯贼为清兵所追,自秦豫奔楚,霪雨连旬,困于马上者逾月。天意亡闯,以二十八旗登九宫山,为窥伺计,不意伏兵四起,截杀于乱刃之下。”
    何腾蛟这份给当时仍统治江南大片土地的明朝上隆重武帝的疏报,与阿济格的疏报虽都言李自成死在九宫山,但死因各异,一说“自缢而死”,一说被“截杀于乱刃之下”。事实上,这两份疏报都被各自的主子所怀疑。清廷认定阿济格不实,摄政王多尔衮对阿济格于“自成未死时,先以死闻”一事大加斥责,特“遣人数其罪,又在午门外张盖坐,召而斥之”。南明朝廷也“疑自成死未真”。
    由于清朝统治者出于安抚民心,利用阿济格的假报,举行了祭天告庙的隆重仪式,向中外宣谕了李自成的死讯。从此,关于李自成的死以讹传讹,真假难辨,扑朔迷离。
一时间,中华大地演绎出多少张冠李戴、移花接木、的故事。在湖北通山县,有一程氏家族,所修《程氏宗谱》中说,程九伯于顺治元年甲申剿闯贼李延于牛迹岭下。当时,李自成已推翻明王朝,誉满天下,宗谱竟然称闯王为李延,可谓咄咄怪事。而修于康熙四年的《通山县志》载:李闯墓地在九宫山牛迹岭,顺治二年败窜通山,六都人程九伯集众杀贼首于小源口葬此。显然,《通山县志》取材于《程氏宗谱》,只不过为了附会清朝官方的宣谕,把“李延”改成了“李闯”。
    善良的人们也许想不到,堂堂的“正史”也会掺和虚假。《明史?李自成传》是这样记载李自成之死的:
    “顺治二年二月,自成随弃西安,由龙驹寨走武关,入襄阳,复走武昌。当时是左良玉东下,武昌空虚无人,自成屯五十余日,贼众尚五十余万,改江夏日瑞符县,寻为我兵所迫,部众多降或逃散,自成走咸宁蒲圻,至通城,窜入九宫山。秋九月自成留李过守寨,自率二十骑掠食山中,为村民所困,不能脱,遂自缢死。或曰,村民方筑堡,见贼少,争前击之,人马俱陷泥淖中,自成脑中锄死,剥其衣得龙袍金甲,眇一目,村民乃大惊,谓为自成也。时我兵遣人验其尸,朽莫辨”。
    不难看出,《明史》的编者融合了阿济格、何腾蛟的疏报和其他传说,也就更难自圆其说,漏洞百出:既说李自成至武昌时众尚五十余万,又何至要李过守寨而亲率二十骑掠食山中?李过既在九宫山寨,何至自成死后尸至腐烂而不寻觅埋葬而候清军遣人验尸?
    然而,它毕竟是官方的“正史”,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被许多人视为李自成归宿的“权威结论”。

二、一位小学教员提出质疑,使文学界为之震动
    自从《明史》为李自成“盖棺定论”后,“通城九宫山”说一直处于“一锤定音”的局面。谁能料到,三百年后,湖北通山县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教师,对“通城说”提出了质疑,使史学界为之震动。
    本世纪40年代,郭沫若先生写下了思想深刻的《甲申三百年祭》一文,该文深刻剖析了李自成失败的原因,揭露了腐败导致灭亡的规律,从中也涉及到了李自成归宿问题。这篇文章受到毛泽东肯定,被定为整风运动必读之物,然而在李自成归属问题上也出了疏漏。
    1955年,湖北通城县着手修建闯王陵,并请郭老为李自成墓碑题词。是时,湖北通山县杨芳小学教师王如江给天津《历史教学》月刊杂志去信,对李自成殉难地点提出异议,这位教师,用他收集的大量的口碑材料,论证李自成殉难在通山县九宫山,而不是通城县九宫山。《历史教学》对此十分重视,特请历史专家李文治先生考证并撰文。李先生在1995年《历史教学》第12期的一篇论文中指出:“李自成殉难于九宫山是没有问题了,问题在于九宫山属于那一县管辖。据现存史料大多数记载说是通城县……只有少数记载说在通山县。二说何去何从,就是此处要考证的问题。”李先生继而以《通山县志》和《程氏宗谱》为据,作出结论“断定李自成殉难地点是通山县九宫山,不是通城县九宫山”。
    一时间,史学界沸沸扬扬,不少专家学者对小学教员王如江所指观点表示认同。湖北师专历史系认为:《历史教学》的观点是对的,它举出两种比较原始的资料——《通山县志》和《程氏宗谱》最为有力。武汉大学历史系表示“同意《历史教学》的说法”。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著名学者金毓黻先生也表示同意《历史教学》、武汉大学、湖北师专所作的结论。
    出版界、新闻界也加入了这场引人关注的大讨论。除《历史教学》、《人民日报》、《历史研究》、《湖北日报》、《人文杂志》、《山东大学学报》等10多家报刊杂志发表了有关文章。郭沫若先生虚怀若谷,在《历史研究》1965年第6期中撰文郑重申明:“关于李自成殉难通山九宫山的考证确实有据,是可以信赖的。我为通城县李自成墓作的题词及在《甲申三百年祭》中说李自成牺牲于湖北通城九宫山,都是根据旧有的传说,应予以注销并改正”。
    由一名小人物掀起的轩然大波,最后由一位伟人平息。人们只好又一次改写本不应该改写的历史,通山县兴建了规模宏大的“闯王陵”和“李自成生平陈列室”。郭沫若的题词碑从数百里之外的通城搬到了通山。学校教科书,以及后一个时期出版的《辞源》、《辞海》等大型工具书都把李自成殉难之地记在通山九宫山。

三、闯王归属风波未平,“夹山”说又异军突起
    夹山,是绵延逶迤武陵山脉的一隅,位于湖南石门县城澧水之南10公里处,山势险峻,奇峰兀立,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夹山之麓,有俗称“夹山寺”的“灵泉禅院”。夹山寺系“楚南名刹”,始建于唐懿宗咸通十一年(公元870年),宋神宗、元世祖先后敕修,故有“三朝御修”之盛名。
传说清朝顺治初,李自成兵败,流退江南,摘下闯王旗号,由高夫人、李过出面,联合南明抗清,而自成本人则化名“奉天玉”遁入空门,隐居夹山,伴青灯黄卷至终。这就是在李自成归宿问题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夹山说”。
    夹山说由来已久,据《湖南通志》等古籍介绍:乾隆初何磷调任澧州知州后,因修州志,周访旧闻,得教官孙教授所告,谓石门夹山寺已故和尚奉天玉即李自成,便亲往考察,得以证实,随后撰写《书李自成后》一文,以纠《明史》李传所记。清同治八年《石门县志》称奉天玉和尚墓在夹山大路旁西坡,以奉天玉和尚墓即李自成,似可确信。民国初年,又有著名国学大师章太炎力持此说,他在《李自成遗诗存录》和《再书李自成事》两文中,对《明史》进行了系统的驳斥,并认定在夹山访得的五首《梅花百韵》诗的作者就是李自成。在湖南石门、澧县、慈利一带,从清乾隆时期起,民间关于闯王隐居夹山的传说,代代相传,历久不衰。遗憾的是相当长一个历史时期,“夹山说”未能得到史学界的重视。
    当李自成死于通山似成定论时。持“夹山说”的研究者们,并未放弃自己的主张,他们以严肃的治史态度,转入更广泛更深入的调查和探讨,以极大的耐心,盼望着史学界对“夹山说”公允的评价。
    直到上世纪80年代,情况有了转机,石门县在调查中,发现了不少弥足珍贵的文物,这些文物把夹山与李自成联系得很紧密了。“夹山说”者们再也不沉默了,他们由“地下”转入“公开”,史学界又一次闯王归属论战风起云涌。从1980年刘世善在社会科学战线丛刊上发表《九宫山李自成墓质疑》一文开始,短短两、三年里,先后有韩长耕、向祥海、鞠盛、穆长青等史学工作者的数十篇论文见诸于报端或杂志。这些论文异口同声:李自成死于九宫山不可信,隐居并老死夹山可能更近于历史的真实。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在掀起史学界第二次纷争的人群中也出现了一位曾经任过小学教师的斗士,此人姓熊名越群,他于1981年7月在《湖南日报》发表的《关于李自成隐居夹山的探讨》,在史学界引起强烈的反响。
    史学界开始用惊讶的眼光审视“夹山说”。一些权威人士也不得不改变过去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1984年9月,陕西米脂举行李自成生平事迹陈列馆揭幕式,特邀北京师范学院、西安大学、陕西师范学院、湖北通山、通城和湖南石门等单位和地方的代表参加。会中,展开了学术争鸣,“九宫山说”和“夹山说”的代表第一次面对面的“唇枪舌战”。对李自成归宿研究十分执着的石门县文联副主席覃道荣作为夹山说的代表走上讲坛。面对众多的历史研究大家,覃道荣慷慨陈词的讲述了“夹山说”者们的研究成果,用大量的事实论证了闯王禅隐夹山的可能性。他的发言产生了轰动效应,不少代表纷纷向石门索要研究材料。以后,又相继召开了两次李自成归宿研讨会,在1985年10月通山会议上,“两说并存”已被许多学者所接受。1988年9月,湖南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由湖南李自成归宿研究会编集的《李自成禅隐夹山考实》,这本书收集了持夹山说的24篇文章和有关历史资料,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从80年代开始,许多新出的工具书和专著,都把李自成的死定为夹山、通山两说并存。

四、两说继续并存,历史的迷案何日澄清
    延安时期,陕甘宁边区主席李鼎铭先生向毛泽东推荐一本记述李自成的《永昌演义》一书,书中写下了《夹山寺英雄成大梦》一章。毛泽东主席阅后,复信给李鼎铭先生,毛泽东在信中评价说:“永昌演义前数年为多人所传阅,近日鄙人阅读一过,获益良多。并已抄存一部,以为将来之用,作者李建候先生经营此书,费了大力,请先生代我向作者致深切谢意……”
    历史是客观公正的,正如不能因为毛泽东肯定了《甲申三百年祭》而认定李自成死在通城一样,也不能因毛泽东肯定了《永昌演义》而认定李自成死在石门夹山。由此类推,评判任何一种说法的正确与否,都不能以哪位权威的一句话或一篇文章定音。
    公允地说,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史料可以证明闯王死于九宫山,也没有“铁证”足以肯定闯王死于石门夹山。
    最近,石门县在修建夹山寺的同时,兴建了李自成纪念馆,该馆展出的大量文物史料,将有助于人们破解这个千古之谜。但是,建馆并不能代替严肃的科学研究,关于李自成的归宿,还将继续维持“两说并存”的局面。一个伟大的不死的灵魂还将继续使当今史学界困惑和苦恼。


(笔者对李自成归宿并无研究,文中所述事实和观点只是对持“夹山说”者诸多文章的一种归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