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喷雾器的身体是绿色的,水杯是乳白色的,盖子是黑色的。它的导管有3尺多长。还有,就是它那宽扁的背带,牢实、耐用。
水雾是从喷雾器的喷头上喷出来的。我最喜欢看喷雾器在阳光下喷出的水雾。仔细看,水雾呈现出斑斓的色彩,很均匀地飘落在翠绿的禾苗上。从田的这头走到那头,从地的这头走向那头,有时候,水雾经风一吹,飘逸而去。喷头发出的声响,或吱吱,或啾啾,或嗡嗡,仔细听,就能听成一种曼妙的音乐。
喷雾器很好用。除了我用之外,还有人借过。在我的印象中,就有三保、留奎、喜绳等人。三保和喜绳每次来借,我都满口答应,他俩对平常的事物都有爱惜之心。惟独留奎比较粗心,对手中的东西不太在乎。有一回,留奎来借喷雾器,我不在家,娘怕他弄坏就没有答应。后来,我知道后赶紧要娘给他送过去的,没有喷雾器怎么杀虫,虫杀不了,田里的稻不就没了。娘想想也是。再后来,留奎在他姐姐的帮助下很快就进了城。进城前,他拉着我的手说,当初,感谢你的那部喷雾器。那一刻,我就有种幸福的感觉。
喷雾器已经使用了8年。8年里,我背着它走在我分到的每一块田里,也走在我分到的每一块地里。我在我喜欢的村庄,一共分到了8块田和3块地。那8块田里收回来的粮食喂养了我的胃喂养了我的身体,同时,那3块地里收回来的花生、芝麻、红薯等作物,同样丰富了我的餐桌和生活。8年里,我几乎和那部喷雾器形影不离。
这些年,我并不需要农民身份以外的其他称呼,也不需要农民身份以外的其他形象。我觉得,那部我背在背上的喷雾器就能让我的身份更贴切、更实在。当那部喷雾器紧靠在我的背上时,我就觉得有一种亲切,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切。它让我的农民形象更泥土、更逼真、更生动。我头戴一顶草帽,背着它在田埂上自由自在地行走,头顶是蓝天白云,身后是杂树掩映的生态家园,眼下是清风吹拂的翠绿水稻。那一次,一个摄影朋友非要留下一张照片。我欣然答应。
有时候,我身上的汗水毫无顾忌地湿到了它;有时候,它也从进口晃荡出来的药水打湿了我的衣服和身子。几年前的一个秋天,水稻特别容易遭受虫灾,整个村庄的人都在叹息水稻怕难保住。虫口保稻成为了我那个秋天的决心。我早晨背着它下到田里,下午又背着它。那一天,我身上的衣服让它晃荡出来的药水,湿得水淋淋的。
我觉得我有爱惜它的可能和必要。每次使用之后,我就把它放在通风亮敞的地方。出门看它一眼,进门看它一眼,怎么看都是一种舒服,怎么看都是一种享受。
我的村庄让两条穿村而过的高速公路带来了极大的变化。高速公路的到来让原本属于我的田地急剧减少,也让那些低矮的房屋拥挤在一起并且长高了一层,还让一些有着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一起产生了今后吃什么的想法和担忧。
田没了,地没了,还要不要那部喷雾器?我突然冒出想法。我没有像扔掉我童年坐过的一把椅子一样扔掉它,而是把它跟我特别喜欢的家具一样,轻轻放进了我新修的楼房。
在我愿意爬上的三楼,那部喷雾器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一个足以让它安静的位置。
我想,只要我在,它就不会蒙上岁月的轻尘。我依旧能看到它黑色的盖子,乳白色的水杯和绿色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