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有意千重雪

——刘绍英短篇小说《苇叶青青》赏析

  《墨池》文学杂志编辑部邀集一个小型座谈会，让我和一些文朋诗友们交流创作心得。我很看重这次机会，期盼从辛勤笔耕的文学痴迷者中识得英才，举出新秀。果不其然，当即我就拜读了多篇佳作，有一位津市的女作家刘绍英的短篇小说〈苇叶青青〉引起了我的注意，论其题材的乡土底蕴，视角的新颖独特，格调的情趣韵味，都显示出了精纯和成熟。从思想内涵的丰润与艺术风采的澄明来鉴赏，这是一篇直追刘绍棠〈蒲柳人家〉、〈渔火〉与何立伟〈白色鸟〉等将牧歌诗意与时代色彩融和为一体的精品出色之作。我甚至怀疑作者是刘绍棠的亲妹妹。诗境小说越来越受到新潮的文学读者欢迎，处于生活节奏和竞争压力精神疲惫景况下的书报受众，每一打开诗境小说，沉浸在清新淡雅恬静致远的艺术氛围中，会觉得神智清爽，气韵超逸，当是难得的审美享受和健康滋养！

    乍看〈苇叶青青〉的人物描写，情节设置和语言运用似乎都是一种本于自然、漫不经心的随意笔触；细读，你会发现，作者在反映渔民生活时的艺术体察和艺术构思是何等的谙熟、精微、新颖、独到。小说的主人公是男性角色，泥鳅和他的老爹，两辈光棍汉，作者善于捕捉一连串具有独特性、典型性的细节，将泥鳅父子善良本份的品格、艰辛酸楚的困境、渴求爱情的真意以及创作鼎新的志向写得真实鲜活。泥鳅的形象很可爱，那渴盼小苇、盛待小苇、继而疑虑小苇、失却小苇的真挚而复杂的感情，；那体恤女子、受骗瘫坐、转而编织爱情、终结美眷，赤诚而坚韧的际遇，很有艺术魅力。一个女子思迁，一个女子诡诈，一个女子捧出火一样的爱情，一齐做了泥鳅富于个性特征的衬托。泥鳅爹与小苇娘的爱情关系真实而谐和，只因传统观念和习俗的束缚老父与老母的婚恋依子女的婚恋变异而变异，落了个垂泪惜别。着墨不多却生动感人，这是小说人物描写的闪亮一笔。

    在小说的情节设置上，作者可谓匠心独运。作者根据小说主题和人物细节群组合为有序的起伏跌宕的情节，由是较强的可读性和娱乐性便产生了。先是描写芦苇荡里泥鳅父子与小苇母女渔船相靠、鲜鱼宴请的欢乐，“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的渔家欢乐；接着描写疑云骤起，人船分开，流泪眼对流泪眼，苇叶深处涨愁绪的渔民悲痛，金钱富有欺压了清纯爱情的渔家悲痛；情节组合的又一个折叠和跳移是泥鳅父子遭遇到行骗女子的袭击，将重新燃起的奇妙姻缘美梦打个粉碎，泥鳅父子惊瘫舱内，泪水长流，绝望的情结象一网在阳光晒烤下散发臭味的死鱼；小说情节的第三个版块是质朴坚强的泥鳅在冬季逼近之时从绝望中崛起，暂离渔船进城打工，在建筑工地上勤快忙碌。这位憨厚健壮的渔家青年的优良品行与会织毛衣的奇怪行为，赢得了青年女工阿春的芳心。这一次才真正是缠缠绵绵的情意与轰轰烈烈的爱恋。作者只撷取了抢毛衣和勇斗工头这两个细节。“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当春风再一次染绿芦苇荡，春水再一次润泽渔家心的时候，泥鳅父子踏踏实实地获得了欢乐和幸福。

    不知道作者刘绍英对今天很是成熟的小说情节模型理论掌握的程度如何，单从〈苇叶青青〉这篇小说所展现的情节技巧来看，是丰富的成功的。为中外杰出小说家所常用的诸如情节的折叠、跳移、省略、延宕、意外、巧合等设置技巧，均能从这篇小说里找出。也许作者刘绍英压根儿没有在意什么理论，她只是从渔家生活的真实出发，从她祖祖辈辈以及自身的江水江船渔网渔运体验出发，艺术感受贴切了丰足了，青青芦苇荡里的渔家故事和渔民形象于是从心灵从血脉里自然流淌出来。“放生鱼鳖逐人来，无主荷花到处开。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苏东坡的这几句醉书很能道出此中奥境。当我了解到女作家刘绍英不仅是渔民的后代，而且自幼出没在万顷波中，划过船桨，操过船舵，拥有渔家的真挚与豪情。她的热情与明朗，聪颖与机敏，造成了她小说的澄明晶莹的艺术风格。尤其是她的小说语言，在叙述人物细节和情节时，看似客观，不褒不贬，轻快淡雅。实则更讲究语言的多义与深层，力图通过创造出表层与深层双重语言信息，以期加大语言的信息量和文体美质，达到诗境小说的高度。对作者笔下情景交融、虚实结合、简洁精湛的语言美，要求我们仔细斟酌，从容品味，才能准确领会。仅举一个句例：小说开篇第一自然段交待时空环境，第二自然段立即进入具体情节和人物描述，“爹坐后舱煮饭，”点出老渔民是单身汉，“泥鳅望一河的碧水，有一丝儿风，水波就荡过来又荡过来”，点出青年渔民也是光棍汉，他的凄清与寂寞，以写水波状心情。曾有一位杂志编辑改成了“水波荡过来又荡过去”，一字之差，就走神了，差味了。再如作者并不正面描写阿春的美丽动人，只从流言蜚语中反衬，用了“风一样的飘进”、“飘出”，两个“飘”字就传神了，足味了。

    我十分欣赏这篇小说，十分赏识这位女作家的文学才华。浪花有意，渔歌乍响，九澧芬芳。“九澧芬芳”是旧时澧洲城内井巷子土地庙中的一方金匾题词，从儿时起就一直镶嵌在了我心上。我依稀感到澧水流域芬芳袭人的气息从此发端，传播到九澧上下的田间泽畔山野丛林的民歌民谣民俗民风，那是一种淳朴悠远的品味和气韵，给予澧洲儿女一种文学的启蒙和文明的熏陶。从屈子“沅有芷兮澧有兰”的咏唱开始，到李群玉遒丽丰妍的诗篇，到澧水船夫号子的呐喊，直至出现丁玲这样的大家，九澧上下一直有一脉文韵在流动，我殷切地希望九澧文韵传承绵延，发扬昌盛。像刘绍英〈苇叶青青〉这样的新人新作，能多多出世就太好了，也是我在评论之末送出的一份至诚的祝愿。

    作者简介：萧汉初，男，70岁。湖南省文艺出版社资深编辑，诗人、文艺评论家。出版个人诗作专集三本。新近结集出版了文艺评论专集〈嗜书醉笔〉。